第114章 采蘑菇(一)_黄泉路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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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 采蘑菇(一)

  第114章

  采蘑菇的小姑娘,背着一个大竹筐。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树林和山冈,她采的蘑菇最多,多得像那星星数不清,她采的蘑菇最大大得像那小伞装满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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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傍晚的廖家村格外静谧,空荡荡的田埂间再看不见一个人。小海眯起眼睛,默默看着远方鼓起的一座座坟包。

  茉莉并肩站在他的身旁,和他一起眺望,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,冰冷的手指慢慢地抚上了小海的手腕。

  “走吧。”她温柔地说。

  小海脚下没动,幽深的眼眸依然落在绵延起伏的黄土上:“…姐姐真傻。”

  “众生皆苦,殿上的阎罗都能冷眼旁观,怎么到了你却忍不了了呢?”他的语气里有不忍,有淡淡的责怪,和更多的心疼,“詹台说了,你真身在黄泉之下,强入人间必须步步小心,不能行差踏错半分。”

  “你因为廖花儿而来,也只能拨正廖花儿有关的命数。”

  他转过身,目不转睛地看着她:“…你自己数数,你这几年救了多少人?罚了多少人?如果救错了、杀错了,贸然改了生死簿上其他人的命数,你又会怎么样?”

  会怎么样呢?

  烟消云散,灰飞烟灭,千年修道毁于一旦,从此堕入轮回不得翻身?

  茉莉眨眨眼睛,满脸无辜的表情:“嘿…小小年纪,怎么总是想这么多?”

  她笑眯眯地揉揉他的头:“我哪有你想的这么厉害?说要改谁的命就改谁的命,我可做不到的呀。”

  她掰着手指头,像个孩子似的数着:“刚来的时候我水土不服,差点连实体都没搞成。后来兜兜转转快十年,才总算能被人看见。”

  茉莉吐了下舌头:“…还得是快活不长的人。”

 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等这么久,才终于等到这一次旋转乾坤拨云见天的机会。

  小海摇了头,伸出手指,紧紧攥住她的手。

  他的掌心火热,微微有汗,像孩子的手一样有一点点粘湿,可是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。

  “等我们给廖花儿讨了公道,你就给我从哪里来,回哪里去。”小海低着声音,认真地叮嘱她,深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两只小小的茉莉的影子。

  “你不要姐姐陪你啦?”茉莉说不出什么心情,有点苦涩,又有点欣慰。

  “你呀…”小海挪开了目光,“你这人看起来没心没肺,却心软得不得了。一直在这里待着,谁知道哪天你又看不惯什么,万一遇见个罪该万死的人,一个没忍住动了手,你岂不是要灰飞烟灭掉?”

  “想你陪我…当然想你陪着我。”

  小海嘴唇有些泛白,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:“但是,我不要你…冒着危险陪我。”

  这就是小海,再典型不过的小海。

  从第一天遇见他,甚至在遇见他之前,

  她就比谁都还要清楚的小海。默默捡来木板为她挡住洗头房前的雨水的小海;每次进门之前都要捋下袖子,努力遮盖腕上的伤痕的小海;兴冲冲地规划着他和她的未来,却在知道她的困境之后毫不犹豫放手,不愿给她增添半点包袱的小海。

  茉莉垂下眼睛,半晌,轻轻笑了。

  “那当然啦!”她欢乐地说,“等我搞定了,肯定就回家啦…有水有山有花,可让我想念得不得了…”

  她轻快的声音格外刻意,眼睛里不带一丁点的笑意。

  橙红色的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住,如同倦鸟归巢,终于落在了绵亘不绝的山脊背上。

  茉莉回过身,深深望了眼陷入黑暗中的阎王殿,嘴唇轻轻开启,又念了一遍黑色柱子上的那副对联。

  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,冥冥内赏罚有定。善报恶报远报近报终须有报,报报中是非分明。”

  她摇了下头,淡淡说道:“善恶有报,是非有定,字字句句写得分明,我一定说到做到。”

  世间本无茉莉,因而她来了。

  可是世间却仅有一个茉莉,远远不够。

  “世间本该,人人皆为茉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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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詹台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块红色烫金的布,将雪白的头骨包子布里,温柔地放进包里。

  “廖花儿,和我们一起上路吧。”他微微一笑,白骨梨埙在掌间溜了个圈,回头看见小海在身后一言不发,便调侃地问道,“怎么?我带个人头跟咱们一起走,你害怕吗?”

  小海抿了唇,慢慢挪到了詹台的身边,也伸出手来学着他的样子,温柔又笨拙地拍了拍背包,说:“廖花儿,和我们一起上路吧。”

  他想了想,又加了句:“我姐姐人很好。她是为了你而来的,你要是在天有灵,记得保佑她顺顺利利地回家。”

  詹台心中暖意流淌,拍了拍小海的肩膀,没有说话。

  天色已经全黑,廖家村背靠秦岭,巍峨的山脉在入夜之后更显得肃穆阴森,空荡的村子让小海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他听过的有关秦岭的那些故事。

  清晨的廖花儿被山上下来的母熊袭击…征北开着白色的切诺基,被赵大和钱二拦了下来,将尸体丢进深山。阴毒的赵大凶狠地说道:“两天以后,狼和狐狸就能把尸体吃得啥都不剩了。”

 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。

  走在他前面的詹台像是意识到了小海的害怕,笑了一下,打破了沉默:“海,你知道吗?刚刚那个廖花儿的故事里,穿着黄衣服来到这儿,把廖花儿头骨用铜钱钉住的那个老道士,就是我师父。”

  “所以这次我来,也是想替师门赎罪。”他自嘲地笑笑,“做两件好事,也能抵消以前干过的坏事。所以放心吧,我不会让你们有危险的。”

  茉莉走在小海身后,嘟囔了句什么。

  小海扑哧笑出声,向詹台转达:“她说…你师父可真

  不是个好东西。”

  詹台莞尔。

  玩笑间,三人已经走到了放在村前的车边。詹台发动了车,轻车熟路地沿着国道往前开。

  “出了廖家村往前开,就是京陵村。”

  京陵村…

  这个村名听起来很熟悉,像是在哪里听过。

  小海皱着眉头想了想,小声说:“赵大…”

  茉莉点点头:“对,就是赵大和钱二以前住过的村子。”

  凤县遭灾,泥石流之后村庄被毁,留下来的人在山北重新建了一座村庄,叫京陵村。京陵村不像廖家村人口稳定,而是大多由遭了灾的村民投奔而来。

  小海记得廖小妹的妈妈是怎么说京陵村的,她叫他们“遭了灾的流民”,说“他们杀人放火、车匪路霸,什么都做得出来”。

  开着白色切诺基,满怀着和恋人小别重逢的炽热心情的司机征北,就死在了京陵村前。

  而他的那辆白色的切诺基,被贪婪的赵大和钱二一路开到了…

  “张家村。”詹台指着前面,“就在前面。”

  勉县不算大,满打满算六七个村子。靠山的廖家村和京陵村经历了三十年岁月变迁,已经成了荒无人烟的空村。

  “张家村和廖家村不一样,张家村靠路,八十年代那会儿,这几个村子里面就属张家村最有钱,国道建在边上。等以后通铁路,通高速之后,估计受益的还是张家村。”

  “受益?”小海好奇,“靠猕猴桃卖钱吗?”

  詹台哈哈一笑,回过头来看看小海,摇头道:“不。靠拆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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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果然是即将要拆迁的村庄呢,车开了二十多分钟,不用詹台说,小海都知道他们一定是开到了张家村的地界。

  和廖家村京陵村破败荒芜的黄土矮平房不同,张家村村民看起来有钱得多,家家户户盖起了四五层的红砖小楼。小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仿佛拔地而起的小楼,有些甚至连水泥的痕迹都看不见,像是在原本一层的砖房上面生生加盖出了好几层似的,又瘦又高,好像稍微大一点的风吹来就能吹跑。

  “…怎么会把房子盖成这样?不够住吗?”小海惊讶地问,“不…这些房子到底有人住吗?”

  绝大多数摇摇欲坠的几层小楼都黑着灯,破破烂烂的窗户更是彰显出“危房”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情形。

  詹台咧唇一笑,露出雪白的牙齿:“今天长见识了吧。这就叫…拆千呐。”

  一条平整的水泥路连接着国道和张家村的村口。小海透过窗户往外看,一间紧紧关着门的小餐馆从窗外一闪而过,绿色的牌子上面白色的字,写着:“张家酸汤面”

  唔,是一家面馆。

  依稀中又有什么从脑海中一划而过,就在一个小时之前,茉莉和詹台才对自己提到过的…

  “张家村村口那家面店,你哥和你爸都去吃过的那家…家

  里孩子没了!”廖小妹的母亲弯下腰对廖小妹说,“几个孩子在村口那栋荒楼里活生生被憋死了!来了好多人,查了一波又一波,说是女鬼作祟!”

  一路哭嚎的面店老板身后跟了一群哭天抢地的家长,带着一个黄袍的道士,来到了廖花儿的坟前…

  “原来是这样。面店的老板和老板娘…”小海轻声开口,“这间张家酸汤面,是不是当初死了孩子的老板和老板娘啊?”

  詹台点头:“没错。”

  他特意放慢了车速,摇下车窗,让小海看得更清楚。

  小海眯起眼睛,仔细地打量着那家酸汤面馆,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,门上贴着白色的a4纸,上面写着大大“转让”。孤零零的纸张勉强挂在门上,被晚风吹得飘飘摇摇,让小海想起了廖家祖坟里飘荡的灵幡。

  小海看着看着,眼神突然一直,神情一滞,目光停留在面店的地上。

  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一个个白色的圆圈,里面乌黑发紫,都是烧焦的痕迹。

  这些圆圈,看起来非常眼熟——好像清明过节的时候,十字路口给亲人烧纸钱的时候,画下圆圈啊!那乌黑的痕迹,不是烧纸钱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吗?

  “奇怪了…”小海扭头问茉莉,“别人在面馆前面烧纸钱,多不吉利啊?面馆老板和老板娘对这个没意见吗?”

  茉莉歪了下头:“没意见啊,圈圈是他们自己画的,纸钱是他们自己烧的。”

  什么?

  小海有些疑惑:“是前些日子清明节的时候,给之前那次意外里死去的孩子烧的纸钱吗?”

  可是给一个孩子烧,为什么要在自家门前?为什么还要画好几个圆圈呢?

  是烧了好几次吗?也说不通啊…可是不论怎么看,都是很诡异的样子。

  “多画了几个圈,当然是多死了几个人。”詹台回过头来解释,“你想想,这么好的地段,离国道这么近的面馆,每天该有多少司机路过?生意该多红火?何况又快要建高速和铁路,等规划等拆迁多好,干嘛急着转让呢?”

  “肯定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啊!”詹台勾了下嘴角,“至于出了什么事…你等下就知道了。”

  三十年前已经死过一个孩子,经过了一场天人相隔的悲剧…难道现在又出了事吗?

  怎么这家面馆的老板和老板娘就这么惨呢?

  小海一头雾水地想着。

  詹台刚才的话说得很有道理。

  这么好的地段,开车经过张家村的司机一定会第一个看见。正值晚饭的时候,他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过,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,如果面店还开着,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,要上一碗酸汤面。

  热气腾腾的汤面下肚,五脏六腑都被慰藉。这样的天气,他的头上一定会出一层薄汗,酒足饭饱再心满意足地擦擦汗。

  然后呢…

  然后买单、结账、走出这间面馆。

  小海的眉毛一点点地拧了起来。

  他忽略了什么显而易见的东西。这个故事的情节,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?好像很久之前,也曾经有谁在这样阴暗的晚上来到过这家村子,看见了这么个显眼的招牌,走进了这家酸汤面馆,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。

  那个人心满意足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,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结面钱,一摸口袋,却突然发现兜里放着的那串车钥匙不见了。

  车钥匙!切诺基!征北!赵大!

  小海的眼睛蓦地睁大了,一把拽住茉莉的衣袖:“是赵大,赵大和钱二在杀了征北之后,也曾经来到过张家村,是不是?他们就是在村口吃了一碗热汤面,然后突然发现他们抢来的那辆白色切诺基,他们杀掉征北抢来的那辆车,不见了车钥匙,对不对?”

  贪婪的钱二扒在国道旁的核桃树上,将手中握着的那块拳头大的黄土块狠狠地砸向身下驶来的那辆车。薄薄的黄泥里面包裹着拳头大的石块,不偏不倚砸到了挡风玻璃的正中,砰地一下砸碎了整块挡风玻璃。

  心心念念恋人的征北,将车开得飞快。高速行驶中的汽车因为突然的刹车而失控,冲出车道后直直撞上路边的树墩。

  惊慌失措的钱二叫来了赵大,用一根钢丝绕在了征北的脖子上。

  他们抢来了这辆招眼的豪车,仿佛窥见了未来飞黄腾达的自己。村里人多口杂,他们不敢回村,正要一路往南方开,却在经过张家村的时候,下车吃了一碗热汤面。

  “赵大和钱二也来过这里,是不是?”小海提高了声音,“他们就是在这里丢了钥匙,和面店的老板老板娘起了冲突的,是不是?”

  小海还记得当日的情形。

  信任一旦坍塌,所有的怀疑和揣测如山崩海啸袭来。赵大和钱二在面店里打了起来,身段圆润的老板娘前来劝架,却引起了赵大的怀疑。

  赵大一把攥住老板娘的臂膀,怒吼道:“…把钥匙给我交出来!交出来!”

  老板娘宛如杀猪一样嚎哭了起来。面店外面正有人经过,闻声也冲进店来。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,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面店,如今涌进来四五个年轻力壮的汉子。

  赵大和钱二落荒而逃,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个精光,连滚带爬地被赶出了张家村,再也没有机会去寻找自己停在村后的白色切诺基。赵大和钱二为这个丢失的“钥匙”整整吵了三十年,直到三十年后对詹台提起的时候,仍然一副咬牙切齿无法忘怀的样子。

  原来是在这里啊!

  小海越想越激动。

  “赵大和钱二把车停在了一栋废弃楼房的边上,红色的后门旁边!姐姐!”小海猛地抓住茉莉的手,“面店老板死了孩子,不是死在废弃的厂房吗?那几个孩子死掉的地方…是不是赵大和钱二停车的地方?”

  茉莉眼中含笑,极轻地点了下头。

  小海信心大增,恨不得从车里站起来。

  “通风口…后门…”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,“

  通风口…后门…”

  “姐姐,你记不记得徐总跟我们说过的!那个仓库的大门上没有孩子们的指纹,几个孩子压根就没有碰过那扇大门。他们不是从大门进来的,一定是从其他地方进来的。”

  徐总的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响起似的,字字句句听得清晰无比:“…仓库后门还有个通风口,小孩子们缩一缩身子,也能想法子翻进去。”

  后门,后门旁边的通风口!

  一切都可以说清楚了!

  “面店老板的孩子溜去废弃的仓库玩,他们不是从正门也不是从窗户进来的,他们就是从后门旁边的通风口进来的!”小海眉头紧锁,“几个孩子原本从通风口爬进了仓库,却没有想到赵大和钱二在杀死征北逃离的时候,把那辆白色的切诺基停在了仓库背阴的后门,恰恰好挡住了那个通风口!”

  “一栋废弃的楼房,他们怎么能想到里面会有人呢?他们怎么能想到一群从通风口爬进去的孩子,等到要爬出去的时候,却发现他们来时的路,被一辆白色的切诺基挡住了呢!”

  孩子们想尽了办法去抠去推那挡住他们出口的车,可是洞口是这样狭窄,他们又都是瘦弱的孩子,就算再怎么用力气,又怎么推得动一辆汽车?

  如果赵大和钱二吃完汤面,拿着钥匙发动车,像他们原定计划的那样一路逃向南方,那这场悲剧也不会发生!

  可偏偏…偏偏他们的钥匙找不见了!

  赵大和钱二找不到车钥匙,又被灰溜溜地赶出了张家村,到底也没能去挪开停在仓库后门的那辆车!

  没有人知道废弃的仓库里藏了几个孩子,也没有人知道一辆停在后门的白色切诺基,彻彻底底地挡住了他们求生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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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钥匙到底是被谁拿走了?拿走钥匙的人,知道不知道他们间接害死了几个无辜的孩子?”小海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,闭上了眼睛,“可是即使找到了这个人,又能怎么样呢?这么多个巧合…这么多意外…如果赵大和钱二没有抢走征北的车,如果他们没有来到张家村,如果他们没有挡住后门的通风口?”

  “或者如果几个孩子没有从通风口爬进去…”小海喃喃地说,“不是说大门没有锁吗?为什么他们不推开门直接走出去呢?”

  就算最后找到了拿钥匙的人,又要怎么惩罚他毁灭的这么多生命?

  所谓命运,不过是由一个又一个巧合组合而成。

  只不过有些巧合来自于冥冥天意,有些巧合却来自深不可测的人心。

  詹台没有说话,只是将车稳稳停在路边,轻轻说:“到了。”

  小海抬起头,窗外正正巧有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立在楼梯的扶手上。他顺着扶手往上看,望见了一栋小巧古朴的中式饭店。

  “肚子饿了吧?”茉莉柔声问,“下来吃点东西吧。”

  他没有什么胃口,但并不想让茉莉担心,便还是强打起精

  神从车上走了下来。

  詹台找到的这家饭店着实不错,在以贫困著称的勉县,已经算是上档次的地方。两顶圆灯笼挂在饭店的门口,一进门摆着一座小巧的关帝像。关帝像前面还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瓷盆,里面养着红白相间的锦鲤。

  这样的造型,在城市里虽然常见,但是在勉县这样的地方,小海还是第一次见。

  可更让人奇怪的是那瓷盆底下十分不和谐地用红色的油漆写上了“许愿处”三个大字,许多大大小小的硬币放在池底,甚至还有一两张纸币。

  好端端的鱼盆变成了莫名其妙的“许愿池”,彻底毁坏了那原本还算精巧的布置。詹台瞄了一眼便扑哧一下笑出声。小海也觉得有些古怪,更古怪的是,他们走进来的时候,饭店里的工作人员正拿着网子捞池底的钱,连一块钱的纸币也不放过,认认真真地捞起来放在一旁晾干。

  “想钱想疯了。”詹台搂住小海的肩膀,带着他往里面走。

  小海一侧身,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茉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,这才明白过来,他们这一顿“饭”十有□□别有用意,怕是吃饭事小,主要还是为了见人。

  果不其然,刚刚一进门,就有两位服务员脸上堆了笑,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二楼的一个小包间里。

  包间里香气扑鼻,热气氤氲,圆桌正中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看见詹台进来,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,热络地说:“詹道长来了!快快快,进来坐!”

  詹台脸上也堆了热情的笑容,扬声道:“张总!好久不见,您真是越来越精神了!”

  小海和詹台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人,印象中的詹台一贯清高自傲,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詹台满脸笑容热热情情的样子,不禁对这个“张总”产生了无限好奇。

  他没忍住好奇心,直勾勾地打量着张总,这才发现这位五十多岁的张总,长得还挺好看的。

  张总穿着考究,衣衫干净笔挺,眼睛上戴了眼镜,手腕上挂着金光闪闪的表,看起来养尊处优家境十分优渥。

  他的脸庞圆圆,鼻梁高高,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珠像会说话,看起来十分可亲,眉目间更是莫名有些熟悉,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。

  真的很熟悉啊…

 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?

  小海拼了命地回忆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张总(就像读者们拼了命地回忆她们在哪一章读过这个角色一样);太过直勾勾的眼神却引来了张总的注意。

  “这是哪位?得给我介绍一下啊。”张总笑眯眯地看着詹台。

  詹台拍拍小海的肩膀,忍着笑意说:“这是我新收的徒弟。张总您放心,我这徒弟人又小又瘦,今晚可吃不了您几口菜。”

  张总嘿嘿笑了两声,目光挪到小海身上,啧了一声:“我倒不知道詹道长还会收徒弟呀。你几岁啦?什么时候出师?以后找你来看风水,价格是不是比你师父便宜点?”

  詹台哈哈大笑。

  小海一头雾水,没有

  搞明白这通无厘头的对话到底是从何而来——但是很快,他就明白了。

  这位张总…他最大的特色就是抠门。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 一个个不锈钢小锅被端了上来,小锅底下放着银色的酒精炉。张总乐呵呵地招呼着:“今晚我给詹道长接风,特意准备了潮汕火锅。咱们詹道长是修道之人,应该不能杀生吧?所以咱们今晚还是以素菜为主…”

  詹台忍俊不禁,扬着眉毛说:“…我上次就跟您说了吧?我超爱吃肉的。”

  小海没忍住,咯咯笑出声来。他探头往面前的小锅炉里一看,这才发现不锈钢的小锅里面孤零零地飘着几片生姜和两只红枣,连一点汤底都没有。

  “没有牛肉,算哪门子的潮汕火锅啊?”詹台眼带笑意,毫不留情地拆台。

  张总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,乐呵呵笑着,说着“自家人还客气啥”,便拿起筷子夹起了面前的菠菜,放进了清水中。

  端上来的茶水淡得只能勉强尝得出来茶的味道,小海喝的橙汁是兑了水,加了大半杯冰块的。一盘一盘端上来的菜通通都是绿色的,当碧绿的西瓜皮被端上来的时候,小海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了出去。

  “别人喜欢搞什么一鱼三吃,那个不人道,也不环保。”张总挥挥手,“我这个一西瓜三吃,一会儿果盘还端上来呢。”

  “那西瓜核是不是还得吐出来给您留着?”詹台打趣道,“我真是不明白了,您这样的性格,人家是怎么敢让您当包工头的,就不怕偷工减料吗?”

  张总只管呵呵笑:“一码归一码,在商言商,生活作风和做生意又不是一回事…”

  詹台筷子一拍佯装生气,张总这才说实话,嘿嘿笑道:“那还不是因为我报价低?”

  “话又说回来,詹道长看风水是业内一绝,上次那个商场多亏了您本事高强,帮我扭转乾坤。”张总话锋一转,直入正题,“您今晚来我这儿吃饭,觉得我这饭店的风水怎么样?”

  “那当然好了。特别是门口的鱼池,不仅风水上聚财,实际上竟然也聚财。写着许愿池三个字就能稳定赚取顾客们的硬币,真是张总的神来之笔…”詹台强忍住笑意夸赞道。

  张总听在耳中,沾沾自喜。

  “那当然了…我从来不做赔钱的生意。”他的眉毛弯弯,眼睛也满足地眯成了一道缝。这样的神情,立刻又让小海有了熟悉的感觉,好像…好像不久之前才刚刚见过似的!

  “我现在给人做工程都搞会员制!”张总脸庞红彤彤的,继续说,“开价开得高高的,非让他们买一送一。现在光景不好,别人都没赚头,就我靠着低价还能中标!”

  “我老张发家之道是啥?”张总扬声问。

  “抠门呀。”小海低下头,默默念叨了一句。

  张总豪情满怀,大声说道:“省钱呀!家风如此,我们家吃饭都是在网上找好专门卖快过期

  的东西,米面粮油都特别便宜。我赶紧买来,趁过期前给吃掉。”

  小海一个哆嗦,勺子里的鹌/鹑蛋咕噜一下掉回锅里。饥肠辘辘的小海惆怅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小锅。

  “临期有什么不好?又没有过保质期,我们一家子自己也在吃的!我女儿女婿吃临期蛋白/粉,我们自己吃老年奶粉,都挑快过期的便宜货买。”

  真是难以想象啊,这么有钱的一家人,竟然过得如此之拮据,简直是匪夷所思!

  小海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,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,又涌上了心头。

  “我家两个女儿!”张总还在高声阔语,“两个招商银行!绝对不给外人占便宜的!”

  詹台低声笑起来:“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吗?要是没有,我还有几个好兄弟可以介绍介绍…”

  张总眼睛一竖,立刻警惕地看着詹台,打了个哈哈:“詹道长说笑,说笑了。大女儿早都结婚了,二女儿嘛…二女儿被我宠坏了,不是个一般人。你们一般人可是降不住她的。”

  张总掰起手指,神秘地指了指天空:“人家喜欢这个!”

  小海吓了一跳。

  往天上指,这是喜欢天上的人…死人?

  詹台怕也是一个想法,一口水没吞好,咳了两下。

  张总还在神神秘秘地说:“明星!人家喜欢明星!真是…打小就喜欢这个,不知道烧了我多少钱…你要是说人家,人家还不乐意了,非要搬出去自己住,一个月才回一趟家。”

  啊,原来指着天空是在说星星啊,喜欢明星。

  小海松了一口气。

  “我们在城里复式大房子,一家子都住进去,又省煤气又省电。她非要搬出去,恨不得三更半夜才回来…我这两个女儿,只有大女儿像我,小女儿不像我,没有生意头脑,只会做赔钱的生意。”

  詹台带着笑意,嘟囔了一句:“万幸啊。”

  可是张老板说的那些话,听在小海的耳中,却一声比一声振聋发聩,响亮得让他从头到脚像被雷劈了一遍似的。

  熟悉…实在是太熟悉,太熟悉了。

  一句比一句,更让他觉得熟悉。

  那个人三十岁的样子,漂亮精致的脸上满是市侩,挥着养尊处优的手指说着如何省钱的话。

  “做生意,要精打细算的呀。我闲在家里又没什么事,好不容易有个单,才不要让别人赚快递费的钱呢。”她精致考究的手上拽着个自己用快过期的糯米粉做好的汤圆,推开洗头房的门就要去送外卖。

  “嘶,你这孩子!”她精明得很,轻轻捏了一把小海的耳朵,“临期有什么不好?又没有过保质期,我们一家子自己也在吃的!我给我老公买蛋□□,孝敬我爸我妈买老年奶粉,都挑快过期的便宜货买。”

  “钱又可以生钱,子子孙孙无穷尽也。一传一,十传百,发动群众的力量…”她唾沫星子四溅,雄心壮志,立誓要把自己的生意

  发扬光大…

  他上一次见到她,是在哪里来着?

  是在宝灵街医院,昏厥的她被送到了医院,阴差阳错之下,救活了自己一家几口人的性命。

  铁轨上四个人像一列火车,每一个人都把手搭在前一个人的后背上。

  四个人…透过层层薄雾,小海仿佛在那四个人之中,看见了朦朦胧胧的张总的脸。

  小海知道了…他想起来了。

  同样的抠门,同样对做生意头头是道,同样的精打细算,同样被茉莉救下了生命。

  芳姐。

  这个让他无比熟悉的人,是芳姐啊!

  是的,他是真的见过张总。

  他清清楚楚地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张总。

  小海深深吸一口气…

  “您的女儿,我好像见过呢。”他轻轻开口,“我好像也见过您呢。只是您不记得了…”

  张总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
  小海接着说道:“就是…宝灵街医院啊。您的女儿有一次昏厥过去,被送去医院,那一天,我也在医院,看到过你们。我就在你们身后,那个青木工作室的老板送她过来的,对吗?”

  张总的嘴巴张得更大了,难以置信地望着小海。

  小海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继续说:“不过比起您的大女儿,我可能更喜欢您的二女儿一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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